越菱好奇地瞧了过去,想见识一下究竟是何方“曹操”到来,居然能惊动永嘉公主这样的大人物。

    只见花间鹅卵小径上,一群豆蔻青娥欢声笑语地簇拥着正中间一位贵女徐徐走近。这位闺秀身着刻丝天水碧宫装,系一袭飘飘渺渺的翡翠烟罗绮云裙,整个人被笼在一团醺醺然的青雾中,就如同一棵挺秀婀娜的渭水柳,修眉端鼻气度娴雅,就连越菱也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:“好标致的小姐。”

    其实她论岁数,至多也只不过比这群叽叽咯咯的明艳少女们年长个三两载,但毕竟是出了阁的朝廷外命妇,辈分上大不相同,除却不得不强装出来的端庄持重外,也额外多了份评头论足的资格。

    “你也瞧见了?那可是如今京城高门千金中最为出挑的盛家二小姐,盛如馨。她祖父忝居首辅大学士,在朝堂中说出的话,可是句句掷地有声。”公主言语间似笑非笑,“往后,你们两位自然还有的是机会多加亲近。”

    最后那句提醒显然意有所指。越菱知道公主玩皮心性,时不时喜欢作出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糊弄他人,忙笑着催促她:“好姐姐,知道我天性愚钝,就别卖关子了,赶紧明明白白交代句话下来,也好让人心里有个底,接下来要演的是哪一出戏文吧。”

    公主还没开口,那厢里盛如馨却已经瞧见了她们,走上前来大大方方地施了个礼:“参见公主殿下。”

    接着,对方转而面向了她,不深不浅地启唇一笑:“越姐姐安好,如馨见过姐姐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当。”越菱连忙摆出个笑容回应,心头却愈发疑窦丛生,这位盛家小姐她从来都没见过,更谈不上有丝毫交情,但为何无端端地就流露出一副自来熟的亲昵态度?

    “越姐姐也喜爱欣赏这一池紫蝴蝶么?”盛如馨似乎对她格外有兴趣,竟尔撇下了一干同来的小姐们,单单继续与她攀谈道。

    听到问话,越菱怔了一怔,只得含含糊糊地“嗯”了一声,脸上勉强挂着个寡淡的笑,点了下头。

    其实,今日入宫之后,她泰半时间都待在水边发呆,只因为路过时悚然惊觉,围绕花池修建的玉阑干,与她前些时日里,几次三番入梦来的场景相差无几。

    她甚至可以循着白玉铺就的纹路,寻找到自己被利剑贯身后倒下的那一方地面,冰冷的触感萦绕不散,就连血点散落的形状,都依稀可辨。

    只不过在梦里,池子中栽种的是千娇照水的五茎莲华,而并非眼前丛丛轻盈婀娜如蝶飞潭的蓝紫色花朵。

    “姐姐果然好眼光,我也独爱此处清静风雅呢。”盛如馨说着,便走上前来,自在地将手往玉阑干上随意一搭,气度中带着极罕见的,唯有在年纪稍长内命妇身上才寻得见的雍容华贵,与她清丽的少女面容相当违和,“只是鸢尾虽然好,却终究不显大气。倘若全部拔了,改种一池五茎莲华,那才真叫美不胜收。你说是也不是?”

    她一边缓缓道来,一边将臻首微微抬起,如云秀发间的一支步摇被日光折射,熠熠生辉。原来,寻常步摇泰半镶的是东珠或者玉石,但她头上所戴的这支倒是与众不同,重重金累丝中,嵌着的是一颗色作翡翠的圆润琉璃。

    一见之下,越菱大出意料,正要启唇问一问琉璃的来历,自明德楼顶却遥遥传来九下清越而漫长的鈡鸣,回声一重叠一重,天地也几乎为之撼动。这也宣告着,千秋盛典就要开始了。

    俨冕旒兮垂衣裳。金天净兮丽三光。

    舞池中,霓裳羽衣翩翩起舞,一曲“千秋令”荡气回肠。

    正殿中央的崇元帝今年五十有余,多年之前那个励精图治的帝王,如今只余下一个淡淡的富态残影,唯一一成不变的,大概就只有那袭明黄龙袍了吧。

    前些年宠冠一身,总依偎着圣上就近而坐的俞贵妃这次居然被挤到了偏座,亲密伴在君王左右两侧的是新近入宫的几名美姬,个个妖娆动人,艳光四射,妆扮得更是如同飞天的神妃仙子一般。只是行止与庄重沾不上边,其中一名拈了枚葡萄,亲手除去紫皮后就揽着帝王的脖颈,直接将莹绿果肉渡入对方口中。

    自诩春秋鼎盛的崇元帝不单不以这大庭广众的逾越之举为忤,反而与众美嬉笑风生,显然乐在其中。而追捧他的臣子们也大有人在,少不得又在敬献铜镜时作上几篇“彤庭飞彩,德佩八荒”,“四夷尽服,九州同风”的献谀之辞。

    心中只觉得非礼勿视,面对满席玉盘珍馐,越菱也没了胃口,不得不扭开头去,只见四周也有老成持重的臣子微微蹙起了眉。又忍不住侧头过去望向不远处的小叔,只见他也露出一副不甚嘉许的神情,撇了撇嘴,百无聊赖地夹起了一块水晶龙凤糕。视线转回来,正好与她相接,便露齿笑了笑,还对她做了一个“这个好吃”的口型。

    还是多惦念吃的好。想到这越菱回了个浅笑,正要去挟自己面前的糕点,就见到那块被夹起的龙凤糕直直地落在了叶琏身前的几案上,而对方抬起眼,直勾勾地望向崇元帝所在之处,神情中混杂着五分错愕,四分惊惶,还有一分几乎不可察觉的……欣喜若狂?

    龙座边,刚刚在君王前头请完安直起身来,笑容甜美无瑕的,正是方才与她打过照面的盛家二小姐。